燃烧不充分【博耘见日

现背时间线。2.9w字,果咩,字太多了。


满身扑不灭的火。


0.

“哥,你知道一博哥咋说你吗?”王一珩正在往空心砖上堆水泥。


李耕耘也不吭声,只偏头看了王一珩一眼。这人总有些劲劲儿的,五官浓重,眉毛一压,仿佛不是在生气就是在郁闷。


“说啥?”李耕耘还是开口了。


“哈哈哈,一博哥说,”王一珩笑了起来,一边笑一边拍手,“说我这么说,哥你一定会继续问的。”




1.

李耕耘是最后一个被定下的节目成员。


窜了大半年剧组,好容易拍上一部戏,杀青之后,却再也没通告了。与其再度捏着资料,挨个剧组串脸熟,又或者是被按在公司说什么“大家随便聊聊天”之类的,还真他妈不如回老家种地。


李耕耘几乎是以一个i人“自杀式袭击”的开朗态度跟杨长岭导演作了自我介绍,上到瓦匠、灰匠、木匠,下到插秧、割麦、花卉扦插和玉米种植,长篇大论,滔滔不绝。李耕耘反复阐述着中心思想,说自己年纪不小了,希望能有一次疯狂的机会。


杨长岭看着李耕耘,忍俊不禁,道,“孩子,你现在看着就挺疯狂的。”


李耕耘愣住了,舔了舔嘴唇,他有些尴尬了,嘴巴刹住车,很诚恳地笑了一下。


“那些什么手艺,你真的都懂呀?”杨长岭的语气很和善,这把年纪了,他看李耕耘可比未来那九个小兄弟看李耕耘看得更清楚一些。


“…花卉扦插是我昨天晚上看抖音学的。”李耕耘握着手里的纸杯,声音沉了下来。


“行,花卉扦插技术咱们暂时也用不到,试拍呢,是一些基础农活,主要看个态度,”杨长岭笑了笑,招呼着同事拿了叠A4纸打印的登记表格,反过来推给李耕耘,“大老远过来的,有心了。”


李耕耘抿着嘴,点了点头,拿过笔就写了,连谢谢都忘了说。信息填好,也没多说什么就走了,临走前,他还在饮水机跟前多喝了两杯水。


“就这么,就完啦,也不多聊两句?”刘博问杨长岭。


“北京电影学院的,”杨长岭伸手点了点桌面,像是有些感慨,又或者是匪夷所思,“这孩子一路从北京追到杭州来。”


“哪儿?北影的?”刘博愣了,忙拿过资料看了起来。


“是啊,要是真有奔头,还来咱这干嘛呀,”杨长岭看了刘博一样,苦笑一声,“咱别真拿自己当S+综艺看了,得有点数儿啊。”


“有数儿,有数儿,他这技能树,也挺有数儿的。”刘博撂下资料,更懵了。




被定下的晚,试拍自然也晚,“行家一伸手,便知有没有”,跟拍导演一看就乐了,这艺名起的一点儿毛病没有啊,握着锄头往地里一扎,跟刚从地里长出来似的。


跟拍的评价总结:踏实肯干,经验丰富,担得上半个指导,半个带路的,万事开头难,他跟着去,没毛病。


被一锤敲定未来192天的命运的时候,李耕耘正蹲在大堂里吃包子。包子是他和农家阿姨一起包的,小葱鲜肉馅儿,开锅十五分钟就好,掀开锅盖,香气扑鼻。


李耕耘一边吃,一边撕下包子皮,喂农家院里的小土狗。小狗摇着尾巴,含着面皮,囫囵吞了,李耕耘就跟着笑,喃喃自语,“哎呀,狗崽崽,好乖哟,你啷个那么开心哦?”


是啊,真容易开心啊,一点点儿包子皮给它高兴成这样儿,可他自己吃了小半个包子,却只觉得没饱。


李耕耘将余下的包子填进嘴里,笑了一下。




三百里挑十个,留下来的都是个中好手,看着个顶个儿的面带衰气、过得不如意,仿佛是昨晚刚在什刹海又或者外滩喝得大醉,痛哭过人生,今早起床又发现房租到期,房东在叫门狂骂。可说到底,都是摸爬滚打出来的,都有两把刷子。


赵一博不是个有遮拦的人,他不认为自己的锋芒有害,他希望自己会更多的东西,那样就可以帮助更多的人,做好更多的事,他的出发点从来不是为了显得自己能耐。


“你这张脸已经很能耐了。”蒋敦豪揣着手,笑笑,没由来地接茬。


赵一博偏头看了蒋敦豪一眼,又一脸认真地凑过去,小声道,“很多东西都是看天赋哒~”说罢,自己先笑了起来,然后一把圈住了蒋敦豪,表示自己在开玩笑。


是啊,赵一博长得好看,性格又大大咧咧的,他有支教和船厂实习的经验,他太知道怎么快速融入一个陌生的环境了。培训班几天的时间,赵一博已经跟蒋敦豪和何浩楠混得很熟了。


“老师,这些颜色的线,哪根是地线?”蒋敦豪提问。


“黄的。”赵一博抢答。


其他人都愣了,电工老师一眼扫过去,眼神说不上是称赞还是什么。自然,赵一博的举动或许会被误会成一种挑衅。


整堂电工课,几乎变成了专属赵一博的一对一指导。


“交流串联是火进火出?”赵一博仍旧跟电工课程的老师交流着,并且用的是简略的行话,周围的兄弟更加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了。


“终于有你不知道的了。”电工老师笑了笑。


赵一博也笑,然后他记住了这个知识。晚上回到酒店,他洗漱完躺在床上,几乎是通宵看完了电工理论基础,以确保下次能够有所应对。


那以后,大家不可避免地记住了赵一博,因为赵一博颇为独特的动人眉眼,更因为赵一博锋芒毕露的学识。这人有光有热,像一团温驯的火。


彼时,李耕耘因为私事,没能来参加培训班。好在技多不压身,李耕耘什么都会些,这个培训班对他而言,实在可有可无。


只可惜,他们错过了彼此最有伪装又好像最没伪装的时候。如果这也能称得上是缘分的话,这大概算不上一个好的开头,好的故事。




培训结束后,又缓了几天,杭州集合,年轻人们坐上了驶向未来的大巴车。


车上寒暄,是赵一博先开的口。众人陆续介绍着自己,嬉笑着地排出来个“长幼有序”。李耕耘手撑着座椅背,扬声介绍自己的时候,赵一博就坐在李耕耘前面,他起身回头看过去了。


命运的有趣之处在于,赵一博和李耕耘都是眉眼浓烈的人,人群中辨识度相当之高。


赵一博看向李耕耘的时候,李耕耘回应了对视。


都是演员,无论科班与否,眼神里都是有内容的。这个对视得以继续。


赵一博笑了起来,李耕耘试着微笑,但也只是微微扬起嘴角,他不知道,他那样子笑,反倒会让人品出几分嚣张来。


不论如何,他们对彼此有了点儿印象,不为别的,就算为那双眉眼。




2.

“床借来了!”赵一博骑着同样是借来的小电动,远远吆喝一声。


十个人,三间房,应该是上下铺吧。李耕耘将手上的纸箱子推到墙根底下,起身出门去看。


“但是我们借来的是上下铺的零件儿,”赵一博一边喊着,一边停好车,“咱们得按颜色分摆好,圆管儿是圆管儿,方管儿是方管儿。”


蒋敦豪看着眼前的这一切,心里直犯懵,万事开头难,可连床都没有,这也太难了。


“有兄弟会拼床吗,咱们戴上手套啊,别夹着手,”鹭卓笑着吆喝一声,他走到蒋敦豪身边,友好地拍了拍蒋敦豪的肩膀,“大哥,想什么呢?”


“想怎么跑呢。”蒋敦豪苦哈哈地咧嘴。


一号宿舍,有人喊了一声,“咱们先拼出一张试试吧,看需要哪些零件儿。”是赵一博。


赵一博蹲在地上,面前守着一个工具箱,他摆弄这些扳手起子,比布拉德皮特演的史密斯先生摆弄枪械还要熟悉。


“给我个扳手,拐弯的那种,兄弟。”李耕耘弯腰,伸手,他语气很客气。


“给。”赵一博递过去一把内六角扳手。


“这个小了一点点儿。”李耕耘掂了掂扳手,像是在跟赵一博说话,又像是自言自语,他蹲下了,伸手自己去找大一号的。


“上下铺的螺丝不是M6就是M4,”赵一博又拿过一个扳手,塞到李耕耘手里,他偏头一笑,是开玩笑的语气,“绝对没问题,对不上今晚我站着睡。”


李耕耘眨了眨眼睛,也笑了,他这人高眉弓,深眼窝,鼻梁挺拔,面部折叠度高得仿佛是蒋敦豪的新疆老乡,那双薄而长的嘴唇一抿,便耐不住琢磨了。这笑容总显出几分的不怀好意。


蒋敦豪和鹭卓迈步走进一号宿舍的时候,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幕。


“一起拼很快就能拼好了,敦敦,小何,你们帮我扶一下围栏,我拼第二张床。”赵一博拎起一把活动扳手,仍旧笑着。


脑子快如八核i7处理器的赵一博,笑起来确实不一样的,眉眼一弯,露出整齐的牙齿,笑得没有遮拦,仿佛阳光照耀下的玛格丽特小花,透着清新爽朗的纯白与淡黄。


气氛一时间有些“分庭抗礼”的味道了。


“好嘞。”蒋敦豪上前去了。


“我也来帮忙了,兄弟们,卓沅,我们在这边。”鹭卓往李耕耘那边去了。




拼好床,抽空吃了饭,接着又打扫宿舍。


拖地的时候,李耕耘自觉地上的灰尘比自己跟节目组自我介绍时的脸皮都厚。咋想出来的损招,整这么个破房子,142亩水稻田,别人有没有数他不知道,他自己可是心知肚明。他们得干死在今年。


“耕耘,你在这边儿试拍的是吗?”蒋敦豪拖完床底下,站直腰,休息了一下。


“对,千岛湖那个农家乐。”李耕耘没停手,这是他的个人习惯。


“小何也是在千岛湖,我估计你们是一个地方。”蒋敦豪拎着拖把,去水桶里涮了涮,拖把吸水,拎起拖把的时候,脏水哗啦啦地落进了桶里。


“等会儿,最后一遍了,不用这么多水。”李耕耘迈步过去,伸手将拖把拧了拧,脏水顺着他的指缝流到桶里,蒋敦豪愣住了。


“我洗完了,”赵一博擦着头发,迈步进门,整个人还透着几分氤氲水汽,他很干脆地拉过李耕耘的拖把,“我接班儿,耕耘你去洗澡吧。”


赵一博身上的白T恤比桶里的黑水耀眼些,李耕耘甩了甩手,站起身,笑道,“好,那我先去了,兄弟们。”


李耕耘离开之后,蒋敦豪握着拖把,愣愣道,“耕耘他干活儿挺——”


“挺下力气是吧,”赵一博也去涮拖把了,水是一样的黑,他涮了两下,将拖把杆架在怀里,着手拧了拖把,“拖最后一遍了,别把宿舍弄那么潮湿,你先歇歇,我来。”


蒋敦豪眨了眨眼睛,笑了一下。凭他双子座的第六感来看,他认为赵一博和李耕耘之间要有故事了。




割水稻靠的是寸劲儿。跟人交流沟通呢?靠的是不费劲儿。为i做e,李耕耘如此自信。


李耕耘割水稻,路过了哪个小兄弟,他都会提两嘴,“手把着这儿,手腕这么的,一刀就下来了,明白了不?”


王一珩眼前一亮,心中不自觉地把李耕耘往神坛上送了送。远处,卓沅说,跟着耕耘干活,能省不少事儿。


李耕耘对于耕耘的丰富经验和实践经历很快就得到了大家的认证。这是他自己没有想过的,毕竟,种地也不是什么特别了不起的事,对他和他的家庭而言,种地也只是另一种谋生的方式罢了。


想不通归想不通,李耕耘一边埋头干活,一边回想着小时候的事。他和母亲在田间地头一起忙活着挖红苕或者插水稻,劳作辛苦,低头的时候,汗水从额头滴落在水田里,水田里的小鲤鱼探出头来,张了张嘴。


那是很好的日子,比娱乐圈好太多。




“你们毕业是会拍那种话剧是吗?”赵一博看向赵小童,他知道赵小童是科班出身的演员。


“对,毕业大戏,演一些经典剧目,不过我们那个时候赶上疫情了正好,是录制的,没有啥观众,”赵小童把割下来的水稻堆成一捆,往李耕耘那边看了一眼,语气和善,“耕耘是北影的,我是中戏的,一博你要真有啥好奇的,这半年你正好两边都问问,挺好的事儿。”


中戏。北影。赵一博只觉得左右肩头各落下一座大山,他笑了笑,自嘲一句,“这跟清华北大辅导新东方厨师有什么区别。”


“新东方厨师毕业也行啊,每天收完水稻去镇上的烧烤店多干两个点儿,”李耕耘抱着满怀的水稻,从他们身边走过去,“补贴家用唆~”


赵一博扭头去看那个背影,笑着摇了摇头。


真难缠啊。




3.

想干这行的人太多了,漂亮的人也太多了。这句话对谁都好使。


开会的时候,李耕耘趴在床上,免不了盯着赵一博的脸走神。出来混的,都是利索人,打眼一瞧,哪张脸扔人堆里都比一般人显眼一些。可赵一博不一样,他太显眼了。


“来,不管有啥问题,咱们的目标是统一的,就是尽快把这块田收完!”赵一博从床上坐起来,扬手指向前方。


何浩楠率先去跟床上的李耕耘搭手,然后是卓沅,大家陆陆续续围在李耕耘窗前,鹭卓喊着,“在耕耘这喊出我们的口号!”


“努力种地!”


好热血。这一整个晚上,李耕耘守着窗边的恬淡月光,脑海中反复回想着开会时喊口号的场景。他突然觉得,自己荒唐一场,从北京赶到杭州,死皮赖脸地参加面试,获得了一次试拍机会,挺他妈值的。他不知道,有人也没有睡着。


赵一博躺在床上,仔仔细细地复盘着自己把收割机开到边沟,缠上电线的全过程。前有电线杆,旁边有树,侧面有沟,又是大晚上的,他到底在想什么,赵一博抬手搓了搓脸,叹了口气。


“…再不睡明天起不来了哦。”川渝人,即便讲普通话,尾音也是轻轻扬起的。


赵一博愣了,他没说话,他在想是不是自己被收割机的噪音吵嚷到出现了幻听。


“晚安。”那人又道。


赵一博抿抿嘴,笑了一下,轻声回道,“晚安,耕耘。”




坦白说,李耕耘不觉得会开收割机或者拖拉机有什么厉害的,要不是时间太紧,他也考得出来,甚至笔试部分都可以裸考。他不针对任何人,李耕耘握着一把水稻,直起腰去看远处秸秆还田的拖拉机,他只针对赵一博,李耕耘笑了起来。


“哎,耕耘,我有没有跟你讲过,”卓沅慢悠悠地吐槽,但一针见血,“你笑起来特别像那种反派角色。”


“你直接说他长得不像好人就完事了呀。”李昊作为一个资深摄影师兼导演,给出了一个看待面相的中肯评价。


“干活儿莫开腔哦。”李耕耘笑着转了一下手里的镰刀,又弯腰割水稻了。


需要保留一部分水稻作为家里的口粮,年轻人趁空推来了电动打谷机,蒋敦豪、鹭卓、赵一博、何浩楠几个人研究一番,欻了半天,谁也没欻动。


“耕耘劲儿大,让耕耘拉。”赵一博说了一句。


被点名了,李耕耘难得有些臭屁,道,“就一次嗷!”说着使劲儿一拉,打谷机也没反应。


偏偏就没装到,偏偏就在赵一博面前。李耕耘蹲到一边,查抖音小视频,研究如何拉打谷机去了。


后来,节目组有个小伙子会用打谷机,教会了大家。尽管陈少熙没欻明白,其他哥哥弟弟们欻明白了,也能开始打谷子了。


稻穗放进入口,便有未脱壳的水稻哗啦啦地从出口倾洒进编织袋中。大家都很高兴,这些水稻比装车进厂的水稻更显亲近,未来脱了壳,闷上一锅,十个人一起分着吃。香惨咯。


“我怎么闻到一股糊味?”鹭卓站在打谷机一边,愣了。


“一腔热血太滚烫了?”赵小童偏头道。


“哎,冒黑烟了,赶紧给它停了。”李耕耘眼疾手快,给打谷机熄了火。


“它是不是太累了,需要休息一下啊?”王一珩抬手挠了挠脸颊。


“这么的,你给它盖个外套,先让它睡一会儿。”李耕耘蹲在一旁,继续查资料了,应该能修的。


“不是,你还真脱啊,王一珩。”陈少熙大笑起来,拍王一珩的肩膀。


“专业问题要找专业人士啊,朋友们,”卓沅伸手点点空气,“我去喊一博过来,他肯定知道怎么修,他电工老厉害了。”


这也不是电工范畴啊,兄弟伙。李耕耘看向赵一博来的方向,眨了眨眼睛,又低头看手机了。


“里面堵住了,通一下就好,”赵一博趴在地上,膝盖下垫着编织袋,“来个兄弟帮一下,帮我推那个滚轮。”


李耕耘听到了赵一博的声音,他握着手机,微微抿嘴,犹豫一秒的功夫,鹭卓自告奋勇帮忙去了。听着赵一博的指挥,前后转了转滚筒,拉了拉抽绳,碎屑从机器口子里落了出来,看样子是有效果的。


年轻人难免对机械好奇,几个兄弟把赵一博和打谷机围得严严实实的。李耕耘蹲不住了,也起身过来看。膝盖边落满了秸秆碎屑,赵一博估摸着差不多了,熟练地着手拧上了螺母。


“可以啊兄弟,有、有两下子,”李耕耘弯腰看着,赵一博手边那个工具箱格外显眼,他嘴里不知怎么的就打了个磕巴,“你学什么专业的?”


“轮机工程。”赵一博回答得很从容。


“你真是干这个的啊?”李耕耘微微抬眼,在他那个角度,能看到赵一博漂亮的下颌线和鼻梁。


“对,”赵一博用那双同样漂亮的眼睛看向李耕耘,而后直起身,“试一下,打火试一下。”


意料之中的,打谷机恢复运转,众人欢呼,继续给水稻脱粒。赵一博功成身退,蹲在一边整理工具箱,李耕耘相当耐心地等待着。


赵一博起身的时候,李耕耘终于开口了,“你回家换一下裤子,秸秆很碎,不弄干净会很痒的。”


赵一博愣了一下,咧嘴笑笑,点头道,“好,谢谢耕耘。”


李耕耘点点头,没再说什么。可赵一博不像是要走的样子,他抬眼看向李耕耘,目光很直接。李耕耘微微仰头,他想往后躲一下,却又觉得自己这种反应很奇怪。


“上下铺的螺母是不是M6的?”赵一博扬了扬下巴,有些得意。


李耕耘眯起眼,而后扬起眉毛,不自觉地笑道,“你这么记仇啊?”


“虽然是刻板印象,但我是个天蝎座。”赵一博抿嘴,笑得眉眼弯弯,拎起工具箱转身往回走了。


这小子漂亮到说什么做什么都让人没有反驳和拒绝的勇气,李耕耘看着那个背影,笑着摇头。彼时的他还没有发现,未来的半年时光里,他的脑子即将被两件事占据,种地和赵一博。


“所以说啊,专业的事还是要交给专业的人来做,当时电工培训我就看出来了,一博这方面一定很强。”卓沅忍不住为兄弟鼓掌。


“电工,老师也就教个换灯泡拉电闸吧?”李耕耘开始好奇了,赵一博究竟做了什么。


“一博还教了老师点儿别的。”赵小童一本正经地说梗儿。


李耕耘看向赵小童,赵小童很认真地点了点头,李耕耘转了转眼睛,垂眸看着地上的秸秆碎屑,摆出了一个相当玩味的表情,也点了点头。




当晚,赵一博因为秸秆碎屑的缘故,皮肤过敏,大腿和膝盖上抓出了一道道的红痕。他们的床都在靠墙一侧,李耕耘坐在上铺,能很清楚地看到赵一博坐在床边时,伸出床帘的那一双腿。


说了你也不听啊。李耕耘抿抿嘴,有些无奈。


“耕耘,为啥我洗了还是过敏了?”赵一博伸伸腿,探身看向斜上方的李耕耘。


他们正正好好地对上了视线,李耕耘也非常笨拙地暴露了自己在偷看的事实。


“忍忍吧,明天换条牛仔裤,料子厚点儿的那种。”原来你听话了啊。


“好。”赵一博又笑了。




4.

因为是这个性格,才有了今天这个命运吗?他们都会问自己。


李耕耘杵着一把平头铲,语气无奈中透着几分烦躁,“不是,兄弟,你们不要再干这种很累身体,但是又没什么效果的事了。”


赵一博偏头看向李耕耘,他发现李耕耘比他想象中更重视效率和运作机制,擅长种地的人,似乎该是个“悠然见南山”的性格,毕竟耕耘和收获都需要耐心,可眼前的这位耕耘为赵一博提供了一个新思路。


果然,“草盛豆苗稀”都不是大家想要的。


“田里的水要流出来,也是需要高度差的,咱们没有办法保证所有的水都能排出来,再就是,以后下雨了,排水口这么低了,水渠里的水也有可能倒灌进田地里,所以咱们没必要把这里敲了,耕耘的意思是这个。”赵一博解释着,他所get到的李耕耘的想法。


“你俩的出发点就不一样,一个是想能排多少是多少,一个是无所谓,你俩就纠结不出结果。”卓沅也看明白了。


赵一博就鹭卓和李耕耘通沟的意见分歧进行了转述和调和,卓沅跟鹭卓关系更近些,开了几句玩笑。李耕耘看似黑着脸,黑着黑着也绷不住了,笑了起来。鹭卓脾气好,气氛很快就回转了。


看着鹭卓和李耕耘肩并肩,唱着吃饭歌往少年之家的方向走去,卓沅相当无奈地笑了。


“你们认识很久了?鹭卓很听你劝啊。”赵一博眼睛尖,脑子也活,他看得出鹭卓和卓沅很亲近。


“啊,耕耘不也是你一说就听了。”卓沅笑着打太极,彼时,他还身负着跟鹭卓装不熟的kpi。


有吗?赵一博跟着笑,眨了眨眼睛,若有所思地点点头。




当晚开会,赵一博把自己的灵光一现付诸于行动了,他很直接地表示,“挖沟还是需要一个暂时的leader,我觉得就交给耕耘,他来指挥我们谁去挖哪块儿,怎么去挖。”


赵一博条理清晰,语速快但是吐字清晰,任谁听他讲话,一不留神就会被带走。李耕耘还没来得及反应,只同赵一博交换一个眼神的功夫,便像是已经默认了一般,笑着点头,张口开起了玩笑。


工程总指挥,排水队长,水长。


此刻身兼要职并且坚持健康作息的李耕耘躺在床上,复盘着自己被“黄袍加身”的全过程。蒋敦豪在外边刷鞋子,何浩楠洗澡还没回来,而李耕耘床尾的位置下方,赵一博正在用何浩楠的电脑查资料。


宿舍里非常安静,偶尔能听到赵一博滑动和点击鼠标的声音。


“我们还能不能能不能再见面~”赵一博伸了个懒腰,软绵绵地唱着怀旧的歌曲。


“我在佛前苦苦求了几千年~”李耕耘接道。


“你还没睡啊,我以为你睡了。”赵一博抬头,愣了一下。


“以为我睡着了还唱歌啊,兄弟。”李耕耘笑道。


“查资料查得太投入了,”赵一博也跟着笑,转而道,“哎,你没睡那你和我说说,你明天几点打算去看排水渠啊?”


李耕耘慢悠悠道,“六点半,你晚上睡那么晚,早上就别起了。”


“你每天睡那么早,咋能知道我晚上睡得晚的?”赵一博当然会为其中的逻辑而困惑。


“睡得早不兴人半夜醒啊,”李耕耘看着自家宿舍灰白的天花板,无声笑笑,“压根睡不踏实。”


“以后就踏实,成年人适应新环境最多只需要半个月的时间,还有五天你就可以睡个踏实觉了。”赵一博抽取大脑中的科普数据,又传递给李耕耘。


“你还挺适合干演员这行的。”


“是了?他们还说我太理性,共情能力会差一些呢。”


“表现派也是牛逼的表演体系啊。”


“表现派,是那个建立人物、模拟人物的流派了?”


“表现派就是表现派。”


宿舍又静了下来,赵一博不再追问,李耕耘也不再说话了。




懂得多些,自然要担负责任,帮助大家做得更好。这是李耕耘的想法。


后陡门58号是个生态箱子,环境就是这么个环境,循环则需要秩序和规划,李耕耘不介意做这个黑脸神,但他还是会担心自己做得不够好。


李耕耘撑手跳下水渠,毫不在意地徒手捡拾着水渠里的垃圾和浮藻,排水渠开始过水了。看样子,其余几条也必须要通。


赵一博坐在宿舍外的长凳上,穿着雨衣,查阅资料。他再一次明确了冬小麦的播种时限,他也再一次地陷入了不可避免的焦虑。秸秆还田和田地开沟起垄都需要时间,技术不成熟,事倍功半,这是最糟糕的结果。


“这雨不大不小的,就这么一直滴答,也够让人郁闷的。”蒋敦豪吐槽道。


“我们这边就是这样的,会一直下雨。”何浩楠托着腮,他作为江浙人,同样对天气表示无奈。


“是啊,一直下雨。”赵一博低头看手机,随口回应。


远处,一早出门的李耕耘顶着小雨回来了,扬声道,“我们排水找到突破口了。”


赵一博眨了眨眼睛,站起来了,“你怎么不穿个雨衣啊?”


李耕耘愣了,抬手挠了挠头发,“哦,我出门的时候还没怎么下大。”


“什么突破口,耕耘你说,我们跟着你干。”鹭卓打破了微妙的气氛,小跑过来。


李耕耘看了赵一博一眼,抿抿嘴,转身跟大家介绍了排水渠的状况,说了自己的下一步想法,说干就干。




“机车小分队”再度出发了,余下的人跟着李耕耘一起制作了加长竹竿。


李耕耘拿木头拼了个十字,跟鹭卓和卓沅讲了一下自己通沟设想,“这么把绳子拉出来,应该可以带出来一些垃圾。”


鹭卓和卓沅各自眨了眨自己清澈而迟钝的眼睛,对视一眼,鹭卓率先笑了起来。


“这个家不能没有耕耘!”卓沅直接选择担当气氛组。


“一博眼光真准,一眼看准了我们水长能干大事!”鹭卓毅然决然加入了沅沅气氛组。


李耕耘没说什么,只笑着点点头,低头打好绳结,他要确保绳子的受力点在最中间,这样可以带出更多垃圾。


当天下午通沟,设想和实践有了差距,竹竿不够长,卓沅带着陈少熙回去拿了竹竿,补上一截。那边,赵一博的拖拉机再度陷入田地里,这么下去不是个事儿,赵一博在对讲机里说着,“排水组需要人,我们先全部过去。”


十个人,正正好好,缺了谁都不行。这边传竹竿,那边拉竹竿,好不热闹。


赵一博骑着小电动赶来的时候,大哥蒋敦豪刚刚与排水渠竖井共沉沦。赵一博心里着急,说着要一起下水渠了。陈少熙和卓沅提议赵一博在上面传话,这样效率更高。赵一博把补光灯分给何浩楠和赵小童,竖井里的大家视野清晰了很多,卓沅和赵一博各自在两端等着传话,李耕耘则站在卓沅这边观察着。


“通了,通了!”鹭卓那边大喊。


“通了有什么用啊,你把绳子拉出来啊!”李耕耘也喊。


“稍等,上面有一根绳子,拉绳子!”赵一博听到了,赶忙跟蒋敦豪他们传话。


绳子拉出来,是那个十字木架,为了抵消浮力,还固定了砖头。赵一博几乎是立刻就明白了李耕耘的想法,他看向李耕耘,李耕耘却还在为没有带出来垃圾而疑惑。眼见着,排水渠水流变大了,没有垃圾,至少也清理了淤泥,首战告捷。


李耕耘有些高兴,扭头去看赵一博,视线却总是错过。赵一博低头跟大家一起查看水流,继而梳理进程,“好,再往这边走对吧,46号田的水渠对吧?”


这小子性格是真利落啊。李耕耘抿嘴,点点头,大家伙吆喝着,前往下一阵地。


三根竹竿拼在一起,雨水一冲,衔接处的铁丝很容易打滑,几个兄弟高低不一地架着竹竿,赵一博担心衔接处会散架。


“抬太高了,中间是谁,抬太高了。”赵一博毕竟当过支教教师,语气不自觉地带了几分“上课不要走神”的说教感。


“我这抬太高了?”何浩楠无辜中枪,松开手,表示不是自己,开玩笑道,“你别乱说话啊,哪里是我。”


“哎,那是哪儿太高了这是?”赵一博语气弱了几分,他怕竹竿断了,影响通渠进度。


李耕耘站在后面,禁不住笑了起来。催促、叮嘱和急性子从来不是坏事,赵一博这么急,是因为他把这些田间地头的琐碎当正经事来看待了,这是李耕耘所欣赏的态度。


他迈步出来缓解气氛,就像他和鹭卓争执的时候,赵一博搭话解围一样,“没事,这个只是起一个传送的作用,能送过来就行。”


李耕耘说话的时候,左右两遍看了看,赵一博点点头,只是说着,就怕竹竿断了。怕事情干不成,李耕耘点头,他知道的。


小插曲告一段落,大家齐心协力将淤泥彻底清理干净,兄弟们为这一刻的小小成功而欢欣鼓舞起来。十个兄弟少了谁都不行,可赵一博做事的清晰头脑与逻辑,李耕耘种地的理念与执行力,在今夜得到了彻底地认证。


我们免不了夸张地说出那句话,最初的日子里,这个家不能没有李耕耘和赵一博,夸张如此,事实如此。年轻人们在这夜生出了一股新而坚韧的凝聚力,他们开始彼此接受,彼此信赖,他们有了过命的交情。


回家的路上,赵一博摆弄着李耕耘做的十字木架,到底是笑了起来。


是的,李耕耘和赵一博的眼中真正有了对方,这夜的风雨、流水和月做了见证,他们认可了对方的能力和见地,对等且势均力敌。


那份古怪而奇妙的在意,也有了依凭。




5.

这也意味着他们有了更多的架可以吵,尽管他们都认为那不是吵架。


吵嘴不好玩吗,吵嘴好玩噻。谁能有机会1v1全盘接下赵一博狂风骤雨一般的快嘴脑电波输出,不巧,正是李耕耘。


还是头天晚上的话题。


李耕耘认为开沟间距可以更宽一些,否则田都压碎了,再进行人工处理,更麻烦,“得干死啊。”赵一博则担心田垄太宽,田垄内部的水坑没办法顺利排水。李耕耘想让赵一博听自己的,但是李耕耘措辞不够灵活婉转,话不好听,难以服众。三个师傅,三个数据,哪个更科学更有效,赵一博自然想快些确定一个具体的数据,以便他明天的开拖拉机实施操作。


“不是,你是什么想法?”李耕耘立着铁锹,这么问着。身边几个兄弟默默听着,甚至插不上嘴。


“我的想法就是,所有沟按照一个车位掉头,左车轮轧右车轮开过去,这也是最开始师傅说的办法。”赵一博语速极快地阐述了关键信息。


“…那就这么做。”李耕耘一边说,一边下铲子。


“就,师傅的意思就是这么来,因为最开始上午我们去问师傅的时候,师傅就是这么教我们开沟的。”赵一博进一步解释自己理论的来源。


“没问题,没问题,去开车车吧。”李耕耘笑着回道。


赵一博转身离开,蒋敦豪抬头,跟卓沅交换了一个眼神。卓沅表情十分夸张地点了点头。


李耕耘被KO了。


“这小子嘴跟机关枪似的。”李耕耘埋头挖沟,笑道。


“你唔觉得你正话都好似阴阳怪气咩?”讲究说话艺术的李昊忍不住提了一嘴。


“谁,我吗?”李耕耘愣了,“明明是一博那小子搁我这唱了段rap,潇洒退场,我咋阴阳怪气了?”


“去开车车吧~”鹭卓用头腔共鸣的声线学李耕耘说话,笑道,“当我们轮机工程总指挥是小孩儿呢?”


“嘞四川普,要不要得,”李耕耘又低头下铲子了,“莫扯嘻嘻嘞,干活咯。”


李耕耘承认自己是有些无奈,他当然觉得自己是正确的,所以他更想不通为什么自己是对的,可就是没人听了。这个问题将会困惑他很久。但他不想赵一博必须听自己的,为什么?


因为那是赵一博。


如果开沟状况不理想,在车下一次掉头的时候,赵一博就会更改方案,及时止损,事情还是会办好的,因为那是赵一博。


事实证明,赵一博的判断没有问题,他开出了符合自己认知也符合老师傅标准的垄沟。李耕耘的方法或许是对的,但不代表只有那一种方法了,赵一博也找到了一个对的方法。


他们都是对的。就这么简单。




先说断,后不乱。就这么简单。


会议室仿佛是某作战指挥部,李耕耘先作为水长,简单介绍了目前的排水形势以及后续工作,然后作为退伍特种兵,非常直接地表示,既然为同一件事而努力,那就认真对待,立个规矩,一起遵守,一起努力种地。


众人严肃,表示支持认可,并且积极响应,李耕耘绷着脸,也绷不住了,跟大家一起笑了起来。


彼时,赵一博偏头仰视着李耕耘,只笑道,“好嘞~”


“说完了?坐下,我说。”何浩楠做了个假动作,开玩笑道。


“好,你说吧。”李耕耘接梗很快,他坐在了赵一博身边,笑了笑。


卓沅在那边说,耕耘老看着自己说,感觉自己被点了,鹭卓跟着笑。


李耕耘只是恢复了平时沉默的状态,扬起嘴角,说似笑非笑也好,说坏笑也好,总之就是那副俊朗但又十分有个人特色的面相。


赵小童和何浩楠就拖拉机驾驶问题展开着讨论,蒋敦豪跟李昊提议,要不要再买一些手套之类的易消耗品,陈少熙嚷嚷着饿了,王一珩正仰头跟听鹭卓说水田里有青蛙的恐怖故事。


赵一博掰开一瓣橘子,分给身边的李耕耘。李耕耘愣了一下,接了,填进嘴里,默默吃着,也不说话。赵一博偏头去看李耕耘,可那鸭舌帽的帽檐挡着,也看不见什么,赵一博笑了笑,自顾自吃橘子了。谁知道,李耕耘又冲赵一博伸了伸手。


“咋了?”赵一博微微俯身,他想越过鸭舌帽去看李耕耘的脸,他是个直接的人。


李耕耘干脆摘了帽子,垂着眼,不看赵一博,嘴角仍旧似笑非笑的,“见面分一半啊,再来两块。”


“行,”赵一博笑着掰开橘子瓣,眨了眨眼睛,又话锋一转,“耕耘,你觉得昨天我开的那些沟咋样?”


李耕耘几乎是瞬间抬起眼睛,他看着赵一博,笑得心虚又无奈,“天蝎座都你们这样儿吗?”


“你们巨蟹座都当过兵吗?”赵一博把橘子瓣放到了李耕耘手掌心上。


“喂,这边仲有一个巨蟹座喏。”李昊强调了一下。


“对的呀,都是天蝎座,搞什么人身攻击呀。”何浩楠眼神清澈,点头附和道。


崇拜,服从,配合,认同,这些字眼都和赵一博没有关系。他只是更加确信了一点,那就是自己的眼光没有错。


赵一博没错看李耕耘,李耕耘做到了一切,他是如此地笃定李耕耘能够做到一切,所以才推举李耕耘作为暂时的leader。赵一博不在乎输赢,只是作为完成整个种地过程的一环,他觉得自己这一步走得很高明。




“不过你说的对。”


“咋?”赵一博是愿意给予回应的性格,他抬头看向早就躺在床上的李耕耘,其实也看不见什么。


“我睡得踏实多了。”李耕耘笑了起来。


“那就好,这说明人类的智慧有迹可循,我看的那些科普读物书都没问题。”赵一博点点头。


“没问题。”李耕耘跟着重复。


窗外又有光进来了,分不清是月亮还是拍摄的大灯。偶尔能听到1号宿舍鬼哭狼嚎的声音,间或有3号宿舍的弹唱声,李耕耘躺在床上,想到明天要做的事具体而清晰,每一铲下去都会有新的收获和反馈,心里就止不住的高兴。


这种踏实感,珍贵至极。




转天,八点五十五,集合,开沟。


十个人一起干活,心往一处聚,劲往一处使,奋力挥铲。到了饭点儿,互相吆喝着回家吃饭,饭后一人一个小板凳,歪歪扭扭地倚着墙面、行李箱,短暂小憩。下午继续开沟,一直到晚上,吃完晚饭,几个爱干净的先去洗澡,赵一博洗完澡,免不了又开始催促那几个年纪小的弟弟们,“别玩手机了,快去洗澡,洗完了赶紧睡觉,明天还要早起。”


李耕耘坐在赵一博修理好的小破椅子上,似笑非笑地看着赵一博把陈少熙和王一珩赶去卫生间冲澡,那种感觉很奇妙。


赵一博肩头搭着毛巾,蹲在了李耕耘身边,这人刚洗完澡,周身氤氲着淡淡的暖意。李耕耘低头研究着抖音的农业板块,默默起身,把小椅子让给赵一博。


“我不用了,蹲习惯了。”赵一博笑道。


“你比我小,哥给你坐你就坐。”李耕耘也蹲下了。


赵一博笑了笑,还是没坐,两人一起蹲着,中间隔着一把破破烂烂的小椅子。赵一博摸出烟盒,冲李耕耘伸了伸。


李耕耘愣了一下,他摆摆手,看向赵一博,“长得这么乖,还会抽烟啊?”


“咋了,你长得这么不乖,不抽烟了?”赵一博误会了李耕耘的意思。川渝那片,说他乖,是夸他好看的意思。


李耕耘哭笑不得,接过烟盒,拿了一根。赵一博给自己点上了,又把打火机递给李耕耘,而后自顾自地吞云吐雾了。摄像大灯就在不远处伫立着,明晃晃的,像太阳。赵一博知道这段会被剪掉,累得不行,他也懒得顾及了。


“以前跟船出海,船开远了,手机信号不好,唯一能打发时间的就是抽烟和打手冲了。”


“咳咳,”李耕耘偏头看向赵一博,表情有些不可思议,他甚至理不清自己不可思议的是那句话的哪一部分,只道,“你之前是水手?”


“苦涩的沙,吹痛脸庞的感觉!像父亲的责骂,母亲的哭泣,永远难忘记!”赵一博大笑起来,唱了一支老歌。


赵一博的思维很跳脱。李耕耘也会疑惑,是不是正因这个天赋,赵一博才能反应迅速,思维敏捷。他会挑出你说话的漏洞,找出一团麻烦的事情中最主要的那根线头。


当然,李耕耘非常欣赏赵一博这一点,就像他知道赵一博总会在一团乱麻的“排水”事件中找到自己这根线头一样。


人禁不住细琢磨,越琢磨——李耕耘看向赵一博,赵一博正低头玩儿着水泥地上的小石子,刘海长了,好看的眉眼遮了大半,手上的烟也燃了大半——越琢磨,陷越深。


“轮机工程,说到底就是学怎么开船,修船,保养船,陆地上怎么对付货车,我们就怎么对付货船,”赵一博抽了一口烟,伸手比划着,“我本来是想当老师的,没想到修船了,我之前去支教,条件比咱们这还苦,不过当时是夏天,每天都能见太阳,反正我觉得我挺适合当老师的,哈哈。”


“灵魂工程师,轮机工程师,都是工程师,”李耕耘嘬了一口烟,其实他会抽烟,只是刚刚,不太想在赵一博面前那样,“祖国花朵的园丁是园丁,麦田的园丁也是园丁。”


李耕耘说完,按了烟,把烟蒂扔进了饮料瓶了。


赵一博没吭声,点点头,半晌,又开口,“耕耘——”


“你俩搁这儿蹲着呢,昊总发零食吃了。”鹭卓一屁股坐到了两人之间的小板凳上,左手一个小面包,右手一个小面包,分享给这两个蹲在墙角吞云吐雾的“小蘑菇”。


“谢谢鹭卓,我正好饿了。”赵一博撕开包装,一口咬下半个小面包,呲牙傻乐。


李耕耘捏着小面包,笑着起身,站了站,只道,“明天再干一天就干完了。”


“太好了,”鹭卓接茬,“终于不用跟烂泥地battle了。”


“我奏四说,嘞个样子挖四没有错嘞,嘞不信我。”李耕耘又自顾自说了一句,转身走了。


“闹甚了这是,咋看起来这么日怪?”鹭卓扭头看向自家老乡,用乡音问道。


“沦陷了哇,他是。”赵一博扬手分给鹭卓一根烟。


“是了,那叫挖沟机了?”鹭卓接过烟,摸出自己的打火机点了。


“赶不及了哇。”赵一博大笑起来。




6.

连每平米撒肥的厚度都能在三分钟内算出来啊。


李耕耘大气不敢出一声,他初中不会写数学业,抄了同学的,被他妈发现之后一顿暴揍。他现在还能回想起小竹杆落在后背之前的风声。


“我那回儿要是跟赵一博坐同桌——”


“那咱还去什么北电,咱直接去北邮电了。”赵小童笑道。


“不是,这俩玩意儿有什么区别吗?”李耕耘懵了,是个人都有信号不好的时候,强如三子也不例外。


“兄弟,你这智商,要追我们山西的精干后生,是差点儿哇。”鹭卓还在为自己第一个发现后陡门罗曼蒂克萌芽而沾沾自喜。


“咋,法海彻底爱上小青了?”赵小童一双大眼睛里全是内容。


“啥,啥,”鹭卓抬手摸了摸自己刚长出来的发际线,“这是什么表演专业才能听懂的术语吗?”


“术语就是抽烟有害健康,大家都洗完澡了,你们也赶紧冲一下吧,明天还要早起撒肥呢。”赵一博走到会计室旁,跟撒肥组组长们交换了一个眼神,撂下话又转身走了。


“那我先去洗。”李耕耘拧开饮料瓶,把烟蒂扔了进去,转身走了。


“对了,小童,你腿还疼吗,你要不喷点儿什么云南白药?”鹭卓心很细,问了一嘴。


“没事儿。”赵小童笑着摇了摇头。


“兄弟们!”李耕耘脱了红格子工作服,将衣服搭在肩上,转身留头,粗糙不羁中透着些许做作帅气,“我昨天提那个‘三三一’分组方案的时候,兄弟我是不是——”


“帅爆了。”“帅爆了。”鹭卓和赵小童齐齐举起大拇指。


李耕耘打了个响指,心满意足地往卫生间走去了。


“所以他是闷骚?”鹭卓偏头问。


“他必然是闷骚。”赵小童回头答。


“6。”“6。”鹭卓和赵小童对磕了一下饮料瓶。




收水稻,排水,开沟,搬化肥,撒种,撒有机肥。双抢结束,第一阶段完成。


十个人原本来自天南海北,因为同样一个疯狂的念头而相聚在一起,从客客气气到互相揶揄,从互不理解到从心底里认同。他们互相碰撞磨合着彼此的棱角,互相琢磨,又将彼此镌刻进自己的生命里,疯狂而浪漫,有几分危言耸听,却实实在在地发生了。


不到一个月的功夫里,已然是过命的交情。


“也没准兄弟情是假的,吊桥效应是真的。”赵一博笑着打趣。


“妖,吊咩桥啊,宜家都可以叫做囚徒效应了。”李昊get到了这个点,泪汪汪回道。


“鹭卓炒的菜有这么难吃吗,”卓沅夹了两筷子辣椒小炒肉,分到王一珩和陈少熙碗里,“把李昊难吃哭了。”


“哎,我今天吃饭可一句话都没说啊。”鹭卓捧着碗去看卓沅。


“不怪鹭卓,”何浩楠斯哈着嘴,很诚恳地摇头,“是我们不太能吃辣,那个炒肉好辣的。”


“辣吗,这不就是蔬菜沙拉吗?”李耕耘夹了两筷子辣椒,吃进嘴里,miamiamia。


“其实,最关键的问题是什么,你们知道吗?”蒋敦豪抿了抿嘴,开口道。


“啊?”王一珩抬头。陈少熙仍旧埋头干饭,两眼不闻窗外事。


“是这小炒肉是卓沅炒的,鹭卓炒的是青菜。”赵小童夹了一筷子青菜,哭笑不得。


“搁这儿等着我呢,套路我是不?”鹭卓捧着饭碗,笑了起来。




饭毕,开会。


在最初的迷茫时期,我们能很明显地感受到,有两个人在努力地把握方向、推动进度。毫无疑问,这两人正是我们故事的主角。


既然是本篇故事的主角,那就不要吝啬夸奖了。一个身兼多种技能、对种地有足够的经验且执行力强大的李耕耘,一个逻辑清晰、思维敏捷并且擅长统筹和多线程运作的赵一博。


如此多而互补的前缀,他们之间怎么可能没有故事呢?


赵一博像往常一样,在开会的时候做记录,并且梳理会议流程,整理各组进度和具体数据。李耕耘坐在赵一博的斜对角,他一边听着各组的设想,默默盘算,一边用余光去瞟赵一博的会议纪要,心说这小子字儿还挺好看。


种菜,种玫瑰,养虾,养羊,养鸡,辣椒酱,鲜花饼,铺地砖,刮大白。


种地是有周期的,做事情也一样,时间紧任务重,五花八门的想法未必有成效,以前的李耕耘肯定会这么说,可是现在,“我听完你们的这些想法,我觉得——”


“可笑?”陈少熙开玩笑道。


“可笑倒不可笑,很勇敢,真的,”李耕耘微微点头,偏头看向赵一博那边,“突然感觉半年时间不够用了,一定要记住你们今天的热血,年后来如果把其他事情做了,还有这个激情劲儿,咱们说干就干,想做什么咱们就做!”


赵一博相当高兴,大家都很高兴。


事情一件一件地做完,设下新的计划,再一个个完成,用无数计划填满这192天,把来到后陡门之前,对耕种养殖的所有想法都付诸于实践,看看究竟会得出什么样的答案。这太令人兴奋了。


“所以,我们时间轴是没有的,目前只有一个大概的周期,因为确实这些东西太复杂了,我们还没有了解的特别清楚,可能再给大家一天,甚至两三天的时间,再好好想一下。明天如果有任何情况的话,大家就随时同步。”


赵一博说这话的时候,李耕耘正微笑着看他,因为那是赵一博。


对啊,因为那是赵一博,所以他能清楚的记着开会的所有细节和相关数字,想到所有事情的方方面面,做一个最周全却又最干脆利落的总结。


吊桥效应,一双人并肩穿过高悬的吊桥时,他们会将惊惧狂跳的心尖颤动误认为是爱情。


初来种地的那半个月里,所有人都摸不着头脑的时候,李耕耘点燃了一盏风灯。


赵一博笑了起来,一双漂亮的眉眼弯成月牙,露出整齐的牙齿。


后陡门是一座吊桥吗?或许,更像一座黑箱。


赵一博看到了那盏灯,他找到了李耕耘,并跟他说,跟我走吧,那边的人需要你这盏灯,我不会让你这盏灯熄灭的,你要跟我走。


闷骚如李耕耘承认了一点。他微微抿嘴,也跟着笑,面对这样的人,很难不心动。




7.

蒋敦豪七八万的音响设备并不是电脑主机,何浩楠攒的那台带着4090显卡的游戏电脑也不是为了写论文而有意准备的,但李耕耘,或许真的是个退伍老兵。


每晚准时八点半上床,每天早晨不出意外六点半一定醒来。


李耕耘穿戴整齐,出了宿舍,蹲在路边看朝阳初升。他沉了一口气,最近好像一直没睡够,不论怎么样,也回不到睡一觉就满血复活的年纪了。他拿着手机,相当认真地拍了一段日出的小视频,发到了十个人的微信群里。


赵小童出来晨跑,李耕耘跟他打了个照面,两人结伴往麦田那边走去,打算看看小麦种子有什么变化。


“英国人是怎么演戏的?”李耕耘问道,同为演员,他当然羡慕赵小童的留学经历。


“我当时去的是英国的乡村,田间地头,搭个台子就开始演了,比想象中随意,不过中西方人文思想的源头是不一样的,要真比,也没啥好比的。”赵小童双手比划着,如是说道。


“确实不一样啊。”李耕耘点点头,二十六岁的年纪,很多事情该懂了。比如无法磨合的性格,比如贫富不同的家境,比如社会资源积累,比如眼界格局的大小,再比如,慢热的性格适不适合做演员。


“聊就得聊不一样的啊,一样的还聊他干嘛,打眼一看不就看出来了。”赵小童语气倒是轻松,他指了指脚下。


李耕耘低头看去。


是了,即便慢热如李耕耘,也用真诚交到了新的朋友,卓沅送给他一双工装靴,而赵小童本身也是一身工装打扮,对吧,相似的人总会遇上的。


如果真的很不一样的话,咱们又怎么会在后陡门相聚呢?


“有点意思啊,兄弟。”李耕耘抬头就笑了。


“一博经常拉着我聊表演之类的事儿,”赵小童摆摆手,挡人姻缘是要被泰山奶奶拿拐杖抽后脑勺的,他认真道,“咱俩都是学表演的,我能跟他聊,你也能跟他聊,你跟他讲讲《安魂曲》,讲讲《天边外》,这田地里小风一吹,晚上星星一晒,什么都有了。”


李耕耘第一次见到赵小童这么手舞足蹈地讨论一件事,他有些意外,随即笑道,“我有没有跟你说过,我排过一个话剧。”


“啊,啥啊?”赵小童愣了。


“《一个绝望的人》。”李耕耘拍了拍赵小童的肩膀,笑着迈步往家走了。


微信群里,第一个回复李耕耘的是赵一博,他说,为啥不喊我一起,又不喊我一起,下次喊我一起看日出!




这边,种植老师来到后陡门,鹭卓和陈少熙带着老师们在周围转了转,老师们很耐心地讲了一些玫瑰种植的要求,比如建立一个大棚,平整土地,时间宝贵,要尽快行动。


那边,蒋敦豪、赵一博、何浩楠三个人也跟有经验的养殖户讨论了一下方案的可行性,结论是,场地太小,家禽家畜数量受限,利润空间不大。


兄弟们帮忙卸下了瓷砖和水泥沙土,李耕耘带着赵小童和李昊一起搅拌水泥浆,铺地砖,最重要的是第一块。


“第一块铺好了,剩下的朝着第一块看齐就好了,”李耕耘说着站起身,歪头观察起自己铺的第一块瓷砖,他沉默了三秒钟,“…这么尴尬吗?”


“那个大哥说,一百只鸡根本没必要养。”赵一博苦笑一声,弹了一下烟灰,他心里不是滋味。


“鹭卓和少熙去跟玫瑰花的老师们对接了,我说真的,”冷风一吹,卓沅也低下了头,口鼻间的烟雾随风逸散,“一定很难搞的。”


“本来人生已经搞得稀烂了,没想象到种小麦的地比咱们的人生还烂。”蒋敦豪抽掉最后一口烟,把烟蒂塞进了饮料瓶。


“敦敦,你的人生稀烂不代表大家的人生也稀烂了。”赵一博忍不住缺德。


“是吗,操,”蒋敦豪笑了起来,“错付了,真是不好意思。”


卓沅在一旁狂笑不止。


“辣,是不是被我逮到你们偷懒咯?”李昊从装修中的一号宿舍走出来,伸手点了点空气。


“主要是你们进度太快了,我们都还没找到方向呢,你们都开始铺地砖了。”蒋敦豪迎着阳光,微微眯眼,解释道。


“是找到方向了,但是还没找到水平。”赵小童也从一号宿舍走出来,李耕耘为了找平,第一块砖铺了快一个钟头了。


“你们都插不上手?”赵一博灭了烟,他明白李耕耘的做事风格。


李昊和赵小童点点头,还没说什么,就看到王一珩也蹦蹦跳跳地从一号宿舍出来了。


赵一博眨了眨眼睛,迈步往一号宿舍的窗户边走去。


从窗外往里看,李耕耘正在闷头敲地砖,手上拿着个条式水平仪来回比划,给第一块地砖找平。赵一博也不说话,就趴在窗边看着,李耕耘那么认真,他怕自己说话会打扰他思路。


“你要真没事儿做,给我整根烟呗。”李耕耘先开口了。


赵一博愣了一下,也没多说什么,只摸出烟盒,抽出一根烟,抿着烟蒂,用打火机点燃。他吸了一口气,烟着了。


“没有更有效的办法了吗,人工找平太费体力了,”赵一博夹着烟,将胳膊伸进窗内,“耕耘,烟。”


李耕耘慢慢直起背,咬了咬牙,他的腰很不舒服。赵一博生得瘦削,或许是因为太聪明的缘故,老天爷没有给他一副称得上是健硕的身躯,赵一博的右手像探进窗的杨柳枝子,纤薄而灵秀。李耕耘眨了眨眼睛,心里小小地赞赏了一番。


“别动,”李耕耘说了一声,仰头就着赵一博的手抽了一口烟,他叹了口气,“应该是有更好的办法的,不过我没找到。”


“那就是没有更好的办法了,”赵一博笑了起来,他抽回手,弹了弹烟灰,“你出来抽吧,休息一下。”


“我不得,”李耕耘抬头看向赵一博,就像很久之前那次决定未来命运走向的会议中,赵一博抬头看李耕耘一样,“再给我整一口,抽一口干活了。”


“你给我的那句,我转送给你,你得干死在这儿。”赵一博抿嘴笑笑,以牙还牙,又伸手把烟递到李耕耘嘴边。


李耕耘抬眼看着赵一博,叼着烟蒂,缓而慢地吸气,烟雾在唇齿间逸散,两双颇为漂亮的眼睛仿佛隔着重重叠嶂而对视。


我们想,我们未来还有很多平常而温馨的日子,田间地头,宿舍里,电子琴旁,多功能厅,室外的躺椅上,麦地凉亭中,羊棚,玫瑰花棚,我可以慢慢地把我想说的话都告诉你。


赵一博又笑了,他收回手,含住烟蒂,也抽了一口,那方叠嶂丛生又添帘幕。


可我为什么如此迫不及待,我现在就想把所有的话都说给你听,把所有的爱都捧给你看。


李耕耘什么也没说,只扬起嘴角,还是那个好坏难名的笑容。


是啊,我是喜欢上你了。




“我真看不了聪明人谈恋爱,咋这么沉得住气。”鹭卓和陈少熙回来的时候,正好看到那一幕。


“啊?”陈少熙正在看手机,猛地抬头,看向鹭卓。


“没事儿,熙哥,你这个脑容量,也基本告别情感模块了。”鹭卓拍了拍陈少熙的肩膀。


“卓哥,你不会真觉得你脑容量还算可观吧?”陈少熙随口反击。


“给我整活儿呢是吧,”鹭卓商业假笑,扬手一指,“哥有老婆,他很爱我。”


陈少熙顺着鹭卓的指尖看过去,卓沅正在冲他们招手。


这种地界还真不是那么好混的。




8.

一号宿舍的两个小崽子搬过来后,二号宿舍热闹了很多。


李耕耘扶着腰回到宿舍,就看到陈少熙拎着王一珩,在那里练太极推手。


“你俩留点儿劲儿吧,”李耕耘叉着腰,一脸说不上是什么的表情,“我要是倒了,一珩,你来铺地砖。”


“啊?”王一珩愣了。


“赵一博回来的话,跟他说,我可能要阳了,让他注意点儿,”李耕耘脱了衣服,爬上床,“我先睡了,兄弟们。”


“啊。”王一珩看了陈少熙一眼,陈少熙顶着一双告别情感模块的清澈眼睛,陷入了呆滞。




李耕耘不知道自己怎么睡着的,只是睡着之前,他脑海里是自己固执地掀开地砖的那个画面。


早起的时候,身上更疼了。


果不其然,38℃和37.9℃,二位科班演员“壮烈”隔离,王一珩毅然决然接过李耕耘的“衣钵”,在大家的帮助下,又为一号宿舍的瓷砖地尽了几分力。


赵一博注定是最先开始嗓子疼的,因为他和李耕耘抽了同一根烟。很快,二号宿舍也被转移到酒店隔离了,到最后,后陡门只余卓沅、陈少熙、王一珩三个人。再一个转天,后陡门全军覆没。


高烧不退的时候,李耕耘梦得混乱。


小时候写不出来的数学作业,莫名其妙地有人教他了。那段孤独地艺考路上,多了一个模模糊糊的身影作同伴。那晚,他执拗地掀开没铺平的地砖时,赵一博穿着那件米白色的羽绒服出现了,他和兄弟们一起给地砖抹了水泥,帮自己把出了纰漏的烂摊子料理好。


那件羽绒服明晃晃的,透着朦胧光晕,看着温暖又柔软。


耕耘累了。


累惨咯唆。


那天那夜,李耕耘倚在墙边,仰头喘息,以缓解腰痛,他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。他不该问赵一博要一根烟,太便宜那小子了。他想要的更多,一个拥抱,一个吻,一些,什么什么。


半夜醒来,李耕耘烧得稀里糊涂的,木木然抬手搓脸,又笑得莫名其妙。




“我还以为你是在纠结,问我什么看法。”蒋敦豪抱着吉他,哑着嗓子,跟赵一博视频通话。


赵一博顶着五天没洗的头发,呲牙傻乐,张口啃苹果,“我问玩儿摇滚的对恋爱什么看法,我还不如去问弟弟呢,人家好歹是R&B歌手,还温柔一点儿。”


“说撒的呢,都是搞音乐的,咋还有鄙视链了呢。”蒋敦豪翻了一个特别大的白眼,用新疆普通话回道。


“唉,其实我一直觉得,就是,遇到啥困难都没关系,只要想到办法解决就行了。你看,我是调剂的专业,可我也学到了很多知识,我不喜欢这个专业,我还可以考研了,就算没考上,跟着出海,我也长见识,我就是一个心态特别好的活力社畜。”


“但是,我替你说了,但是呢?”蒋敦豪轻声哼唱着《换乘点》。


“但是,真这么走过来,真没那么容易顶住哇,”赵一博咽下苹果,虽然失落,却还是冲蒋敦豪笑了笑。他想起当年去支教的时候,他们给孩子普及性教育,却被骂是神经病,“有经历总比没经历强哇,好赖都是经历了。”


“兜兜转转,觉得自己头几年都白活了,是吧?”蒋敦豪抬眼看向手机屏幕里的赵一博。


赵一博抿抿嘴,笑得无奈,点了点头,“是了。”


“我比你大三岁吧,小伙子,大哥告诉你,”蒋敦豪扶了一下眼睛,十分笃定道,“等你三年之后再回头看——”


“咋了哇?”


“你又白活三年啊,朋友!”蒋敦豪抬手扫弦,气势如虹。


找滚人谈心就这下场,赵一博笑得前仰后合,冲蒋敦豪竖起大拇指。


忽然听到有人敲门,已经过了早饭的点儿了,赵一博忍着笑,摸过口罩戴上,正准备起身去看看,手机却弹出微信消息。赵一博推了推眼镜,看了看手机。


李耕耘发的照片,是今早灰蒙蒙的天空。


太阳公公休假咯。


赵一博看着李耕耘发的消息,笑了起来,低头回消息。


手机对面,蒋敦豪作了一个十分嫌弃的颜艺,“天蝎巨蟹谈恋爱都这样子吗?”


刚刚是你敲的门?


是美国队长。


重庆队长。


上车了,不说了。


我也想洗澡。


你那小身板就别折腾了,我怕你进了浴室出不来。


你行,你等着,等我好了,我亲自回去扇你。


我好怕怕。




大家陆续康复,回村复工。


李耕耘仰头望着大兴土木的后陡门58号,心说,专业的事儿还是得找专业的人来干啊。


胸中规划的蓝图被揉成纸球,李耕耘有点儿失落,不能亲手建设家园,就乖乖做个学徒吧,能多学点儿手艺也是好的。基建组便在工人师傅的指挥下,为改建宿舍继续添砖加瓦了。


种植组开始着手准备大棚事宜,养殖组则动身去考察了养殖生态园。


“我看到那满山的鸡,我都傻眼了。”赵一博跟蒋敦豪、何浩楠一起扛着钢材,等待脚手架上的师傅进行焊接。


“朋友啊,我听到那只鸡二百块的时候,我才真是傻眼了。”蒋敦豪高举双手,心在滴血。


“我想把我的鸭舍涂上麦当劳的配色。”何浩楠同样高举双手,黏黏糊糊道。


“炸鸡店是哇,”赵一博笑了起来,“到时候咱的鸡一看那配色,也傻眼了。”


灶台被基建组给料理了,恋综厨子赵小童只能用电锅炒菜了。十个人,三盘菜,一人一碗饭,味道还没尝出来,便尽数咽下了肚子,累啊。种植组的三个人还在搞热血那套,何浩楠跑过去帮忙,喊着鹭卓、卓沅、陈少熙他们回来吃饭。


吃完饭,洗洗涮涮,插科打诨,各自散去。




仓库旁,赵一博一边溜达,一边抽烟,手里的手机在外播放短视频,说的是,掌握这三个要诀,秒变电焊专家。


仓库里面,李耕耘正在清扫仓库的灰尘。沙土、种子之类的麻袋,已经被基建组搬出去了,李耕耘这个点儿扫地,也属于是没事找点儿事干。年前把装修的事都办利索了,年后好回来住,这是装修队和基建组的一个共识。


“焊条要往焊接的方向倾斜65°到80°,左右角度是90°,垂直,”赵一博跟着视频重复道,他突然扬起声音,“你这也不叫垂直哇,面面垂直推出线面垂直,你得有条件啊。”


李耕耘扫着地,听到赵一博的声音,没由来地笑了一声,他将最后一堆灰扫到门口的位置,转身把扫帚归位,又拍了拍身上的灰尘,这才往赵一博那边去了。


“你烟瘾这么大啊?”


“想事儿的时候容易抽烟,”赵一博夹着烟,闷头看视频,也不抬头,只伸手把烟递了过去,“不抽了,给你了。”


李耕耘眨了眨眼睛,笑着接过烟,继续抽了。


耳边是电焊师傅的激情讲解,抬头能看见浅红色的月亮,身边是那个琢磨起事,就全然不在意周身环境的漂亮人。李耕耘摘下帽子,后退两步,往仓库外墙上倚了倚,闭了闭眼睛,短暂地舒了一口气。


“药皮是暗红色的,铁水更白,药皮不能超过铁水,否则会出渣,导致焊接不牢。”赵一博喃喃道。


“咱就非得现在看吗,明天上手试试,再看视频那不一个样吗?”李耕耘抽完最后一口烟,拿过赵一博手里的饮料瓶,把烟蒂扔了进去。


“你是从实践到理论再到实践,我是理论到实践再到理论,”赵一博锁了手机,抬手伸了个懒腰,语气黏糊起来,“咱出发点本来就不一样~”


那个懒腰刚刚伸完,赵一博上前一步,双手就落在了李耕耘的肩上。李耕耘下意识地往后躲,可身后是墙。赵一博呲牙笑着,慢慢靠过去,轻轻抱住了李耕耘。胸膛挨着胸膛,脸颊挨着脸颊,赵一博双手轻轻抓着李耕耘的那件黑色棉服,两个人身上是同一种烟味。


“我是哪集没看吗,咱俩关系都到这个份儿上了?”李耕耘空空地支棱着一双手,坦白讲,他有点儿不敢抱回去。


“来!耕耘,一博老师教你跳探戈!”赵一博突然抬头,握住了李耕耘的双手,扬声道。


“幺儿,你回屋头吃点儿药嘛。”李耕耘哭笑不得。


“我太累了,耕耘。”赵一博握了握李耕耘的手。


“耕耘也累啊。”李耕耘又那样笑了,笑得很轻,手却回握得很用力。


“跟你这种人谈恋爱就是没意思,不解风情。”


“咱俩谈了吗,说这说那的。”


“那你猜我过来找你干嘛的?”


李耕耘愣了,他垂下视线,有意回避赵一博的目光,他害羞了,他很怕赵一博“语不惊人死不休”,再说出什么让他害臊的话来,“做撒子啊?”


赵一博抬手摘了眼镜,凑到李耕耘跟前,两人鼻尖就要对上鼻尖了。


赵一博咧咧嘴,“我来扇你。”




9.

逃不开的血月玫瑰夜再度出现,只是这次的视角变成了更为清晰的旁观视角。


赵一博昨天焊了一整天的羊棚立面,腰疼得不行,今天上了羊棚棚顶,还是逃不开弯腰打电钻螺丝。


何浩楠和师傅一起打电钻,蒋敦豪摇来了种植组的兄弟们帮忙抬板材,结果玫瑰花车说到就到,种植组撤退了,赵一博只好又喊何浩楠下来,三个人把板材陆续推上去。


赵一博弯腰打螺丝的时候,突然笑了起来,扭头跟蒋敦豪说,“我跟耕耘谈恋爱了,这算不算办公室恋情?”


“谈呗,咱公司穷得只剩恋情了。”蒋敦豪抬了抬帽檐,笑道。


“秘书部部长和三大股东之一谈恋爱,”赵一博撑手坐在顶棚边缘,晃着脚,“那我们侵吞公款应该很容易吧?”


“容易,你再帮何浩楠把李昊追到手,这样公司的股东、秘书、会计、监事就全部凑齐了,”蒋敦豪抿嘴微笑,抬手扶了扶眼睛,“干脆你们四个拍吧,哥哥们这么厉害,一定不需要我们六个了吧?”


赵一博和蒋敦豪对视一眼,大笑起来。


远处,何浩楠正认认真真地给自己的鸭舍上第二遍漆,他拍了个短视频发给李昊。


那边,李昊收到消息,眼前一亮,赶忙把手机拿给李耕耘和赵小童看。


“喂,兄弟们,我们能不能也做一个这样的屋仔啊,可以给红包住喏。”李昊比了个大拇指。


“你这个,得这么的。”李耕耘神色凝重地看了赵小童一眼。


“对,你这个得先打电话给麦当劳,问问加盟费多少钱。”赵小童心领神会。


“丢,我讲真的啊。”李昊无奈道。




鹭卓喊了养殖组的兄弟们来帮忙搬花,蒋敦豪搬着搬着,觉得不是那么个事儿,说了一句,就跑过去喊基建组的人了,“四千多盆玫瑰花,只有我们几个,搬不完。”


震惊之余,基建组跟着蒋敦豪一起走了,走到玫瑰货车跟前的时候,李耕耘抿了抿嘴,他偏头去找赵一博的身影,就看到赵一博跪在路边,弯腰摆着刚卸下车的玫瑰。


“你看着点儿胳膊。”李耕耘路过赵一博身边的时候,说了这么一句。


赵一博抬头,只看到李耕耘的一个背影,他往大棚里去了。


大棚温度很高,李耕耘把鸭舌帽歪过来,迈步往大棚深处走去,鹭卓正在那摆玫瑰花。


“怎么说,兄弟,这些全都归你管了?”


“三子,你们都来了,”鹭卓抬头发现是李耕耘,他伸手比划着解释,“咱们就先把花卸下车,然后我们把花搬进来,就从里面往外摆,我这摆了六盆算一排,从头到尾。”


李耕耘琢磨了一下,点点头,“行,你别一直呆大棚里,记得轮班换换。”




从日头正盛开始搬玫瑰,直到日薄西山,他们还在搬玫瑰。货车司机开始催促了,鹭卓跟司机打了商量,然后求助了导演组的工作人员们,大家一起投身玫瑰搬运事业。因为玫瑰不仅要卸下车,最重要的是传进玫瑰花棚,码放整齐。


卸车的人从赵小童换到了何浩楠和王一珩,棚内摆花的人从鹭卓、陈少熙换成李耕耘和李昊,大棚的空气不流通,经过一整个下午的暴晒,现在空气很差。来回轮岗,至少不会累到麻痹,虽然已经麻了。


李耕耘站在门口过桥的位置,刚接过王一珩传递的玫瑰花,就听到赵一博问,“咋了,咋了”。


“陈少熙大喘息。”工作人员道。


何浩楠说把先陈少熙扶出来歇会儿,李耕耘也说空气不好,王一珩喊着,让他先出来。大家不清楚大棚里的状况。


赵一博有点急了,转身挤进大棚,他发现陈少熙压根站不起来。李耕耘转身再传玫瑰花的时候,看到赵一博和鹭卓已经架着陈少熙出来了。鹭卓没办法不顾大棚里的事,赵一博留下来陪着陈少熙,他跟工作人员准确描述了陈少熙的状况,也发现陈少熙喝了糖水之类的东西并没有缓解症状。


赵一博和何浩楠架不起完全脱力的陈少熙,赵小童说我来背的时候,李耕耘一双手空抬了抬又落下。场面很混乱,谁也不想自家兄弟遭这种罪,赵一博一直不远不近地跟在赵小童身后,而李耕耘则跟得更远一些。


人已经够用了,再着急也没有好办法,只能等医生来。李耕耘望着陈少熙的背影,抿了抿嘴,又看向赵一博,接着一起进了会计室。


医生来了,大家都退出来,王一珩坚持要留在那边陪陈少熙,也没人再说什么。


李耕耘靠着墙,低头看着新铺的水泥地面,心里盘算,四千盆玫瑰花,种植组的人根本照顾不过来。


“太累了,在里面又闷,”赵一博查了一下呼吸碱中毒的概念,他试图安慰蒋敦豪,“这是急性的,医生也过来了,很快就能缓解。”


蒋敦豪是这里最大的,陈少熙是家里老九,弟弟累倒,大哥没法不自责。他叹了口气,只是摇头,“鹭卓估计更难受。”


“最难受的是少熙。”赵一博苦笑一声,拍了拍蒋敦豪的肩膀。


李耕耘转身倚在水泥墙上,偏头去看不远处的赵一博,赵一博察觉到了视线,他看了过去,试着笑了一下。


你看,我难免高看你一眼。


李耕耘心想,他难免高看赵一博一眼。


赵一博的聪慧善良从来都纯粹,没有攻击性,不具备功利心,他真诚地担心和在意身边的每一个朋友,他永远有勇气迈步踏入无边混乱,不畏惧、不羞怯、不慌张。他只是真心实意地想出一份力,想搭把手,想做些什么有用的事。


李耕耘微微扬起嘴角,而今血月当头,仿佛不合时宜,但现在的李耕耘比从前的任何一个时刻都更加欣赏和珍视赵一博。


陈少熙缓过来了,何浩楠架着陈少熙上了救护车,大家目送救护车远去,悬着的心也都放了下来。年轻人们彼此交换眼神,松了口气。


李昊给赵小童拿了瓶饮料,赵小童拧了两下,没拧开,还给李昊了。李昊也拧不开,把汽水给了何浩楠,何浩楠拧开汽水,重新递给赵小童了。


王一珩低头抠着手掌心的蜕皮,也不说话。赵一博过去拍了拍王一珩的肩膀,王一珩抬头看了看赵一博,很勉强地咧咧嘴。


“我去抽根烟。”蒋敦豪好像刚从精神紧张中回过神来,撂下话,转身走了。


“我去看看鹭卓他们,估计还没忙完。”李耕耘说着,却被赵一博叫住了。


“他们肯定有事要聊。”赵一博看向李耕耘。


李耕耘眨了眨眼睛,了然,点了点头,也不知道该做什么了。


“耕耘。”


李耕耘抬头又看向赵一博,赵一博迎着夜风,张开了双手。李耕耘眨了眨眼睛,迈步过去,回应拥抱。


他用力地回应了这个拥抱。




10.

迷茫没什么不好,迷茫不代表什么,迷茫是过程,又不是答案。


养殖组一行人去预定竹子,羊棚鸡圈的篱笆墙计划正式落地。


“220除以32,对,还得除以6,总共是六千九百六十块钱,如果可以的话,咱们可以中间留个缝,两边交叉搭,这样可以便宜一大半。”赵一博语速飞快,思绪更快。


蒋敦豪眨了眨了眼睛,沉稳地点了头,同老板大叔握了手。合作愉快。


“你刚刚那个表情,让我想起了周润发的电影。”回家的路上,蒋敦豪如是说道。


本该坐副驾驶的赵秘书长仍旧坐在后座,他呲呲牙,把着副驾驶的车座,凑到蒋敦豪脑袋边,“啥,啥,《英雄本色》?”


“浪奔,浪流~”何浩楠搭配着BGM,但是90与00的代沟已然尽数体现了,《英雄本色》的主题曲是《当年情》。


“《赌神》。”蒋敦豪笑了起来。


“哎,敦敦,你别说,我会摇骰子,一柱擎天,有机会了我摇给你看。”


“我收回之前的话,咱都没白活,你这二十五年实打实地物尽其用了,”蒋敦豪伸手比了个大拇指,学着李耕耘的语气道,“真棒。”


转天,基建组在给墙壁喷外漆,种植组在跳街舞,养殖组在扎篱笆。


李昊举着相机,抓拍兄弟们工作中的帅气时刻。当他溜达到玫瑰花棚,并且发现种植组三人在棚内跳某种神秘的祈雨仪式的时候,“又发癫咗,”他后退半步,默默离开了,转身去找何浩楠了。日子还长,仲有机会影靓照嘅~




午饭过后,李耕耘躺在长板凳上,抱着胳膊,闭目养神。手机震动,李耕耘睁开眼睛,有些不耐烦地摸出手机。


群消息,蒋敦豪发的,“二号宿舍和三号宿舍开始动工了,今天晚上收工住酒店,收到请回复。”


“耶,我们可以疯狂洗澡了!”赵一博回复。


“可以吃汉堡了!”王一珩回复。


“吃独食会被白鹭啄屁股的,王一珩。”陈少熙回复。


“少熙可以通宵写论文了。”卓沅回复。


“杀人诛心。”赵小童回复。


“那明天几点上班啊?”何浩楠问。


“我今晚上修你们的单人照,每个人都来我房间确认一下哦,不要怪兄弟把你们修丑了哦。”李昊回复。


“发际线也管修吗,李总。”鹭卓道。


“复。”李耕耘回复。


“明天八点二十集合,九点到位。”蒋敦豪只回复了何浩楠。


晚饭还是在少年之家吃的,蒋敦豪和鹭卓值日,打扫战场。


李耕耘和王一珩量了一下多功能厅的长宽,准备打个餐桌。李昊跟何浩楠慷慨陈词着自己设想的狗狗小屋仔,何浩楠愣愣地听着,只是点头。卓沅喊鹭卓回宿舍拿两件换洗衣服,蒋敦豪摆摆手,让鹭卓赶紧去。赵一博捏着那本厚厚的自己装订的笔记本,往羊圈走去。


“耕耘哥,这边可能要短一些才行,”王一珩很认真地伸手比划了一下,“短一个指节。”


“啊,你先量着。”李耕耘扬了扬下巴,示意王一珩松手,他收好卷尺,转身往外走。


“哎,哥,你干嘛去啊,那我一个人咋整啊。”王一珩撅起嘴。


“哥相信你,你一定没问题,”李耕耘握拳,锤了锤自己胸口,指了一下王一珩,然后头都不回地走了,又听到遥遥一声,“陈少熙,去帮个忙!”




下班之后,见面吃个晚饭,拉拉手,新农人都是这么谈恋爱的。电话粥都省得煲了,直接喊人就是。


“大晚上也不怕掉沟里。”李耕耘快走到羊棚了,不大不小地喊了一声,他怕突然出现会吓到赵一博。


“啊,你咋来了?”赵一博闻声看过去,笑了起来。


我咋来了,我同行跟我说,让我拉着你看星星看月亮,聊《安魂曲》和《天边外》。李耕耘没说话,只是走到赵一博身边,伸伸手,“抽根烟。”


“真有你的,李命镪,跟你谈恋爱真费烟。”赵一博咧嘴一笑,从口袋里摸出烟盒,直接递给李耕耘。


“过年回家我给你整两条。”李耕耘抽出根烟,叼着,打火机点上,呼出一口烟雾。他已经记住赵一博这烟的牌子了。


“行啊,整点儿重庆有山西没有的,我尝尝啥味儿。”


“那你直接抽火锅底料完了,多搁点儿海椒。”李耕耘微微扬起嘴角,那种笑容还是和刚见面时一样让人觉得欠揍。


赵一博笑了笑,没再说话,只是低头在笔记本上写写画画。他干活的时候很难分神,这点跟李耕耘一样。


“你这样能比划出啥来啊?”李耕耘摸出手机,点亮手电筒,给赵一博打光。可上眼一瞧,方框框横平竖直,画得倒是没什么偏差。


“这个就叫专业。”赵一博偏头一笑,目光却没离开纸笔,他那样冲李耕耘说道。


眼前的荒地是养殖组一起清理出来的,用不了多久,这里会住满羊群和鸡鸭,吵嚷之中,有鲜活生气。母羊会诞下小羊,小羊会茁壮成长,那画面一定很好。


“脸上怎么搞的?”李耕耘灭了烟,包进衣兜的卫生纸里。


“啥脸上?”赵一博画完了平面图,他准备拿回酒店好好琢磨琢磨,这竹篱笆怎么搞起来这么不顺手。


“你脸上。”李耕耘伸手,顿了顿,蜷起手指,用食指关节碰了碰赵一博的脸颊。


“哦,电焊烫的,结痂了,快好了。”赵一博收起纸笔,又摸出烟,一下子点上两根。


“做撒子,电焊帽没得,烫成嘞个样子?”李耕耘偏头仔细看了看,这会儿跟拍VJ没过来,打光只靠李耕耘手机的手电筒。那光自下而上的照着赵一博的小俏脸,李耕耘认认真真看了一会儿,莫名其妙地笑了起来。


“你咋笑得这么幸灾乐祸了?”赵一博把烟递给李耕耘。


李耕耘只接了烟,笑着,也没说什么。


赵一博拉着李耕耘去看他们焊的羊棚立面,李耕耘伸手握了握钢管,晃了晃,点点头。李耕耘不会电焊,他自认为他上手必然学得快,但他确实还不会,所以眼前这个赵一博,自然又更显珍贵了。


赵一博拍了拍立柱,抬手抓着钢管,抬脚一跳,做了个《雨中曲》的经典动作,然后大笑起来,“咱这电焊水平,真拧了~相当结实了~”


“表演的事儿,为啥不问我?看不起北影?”李耕耘还是问了出来。


赵一博扬起眉毛,笑得有些意味深长了,“可别,中戏和北影的恩怨情仇,我这个小水手可说了不算,问谁不是问了,问到了不就行了,你咋还在意这个?”


“哪个在意咯。”


“男人就是嘴硬。”


“你,你这么的,你有空练练眼神。”李耕耘指了指赵一博的眼睛。


“啥?”赵一博愣了,“近视眼练成远视眼?”


“你眼睛生嘞那么乖,长得又有一手,眼睛会说话了,肯定比一般的非科班更有戏感。”


“啊,咋练啊,你教教我,瞪人是不?”赵一博把自己那双大眼睛睁得更大了。


李耕耘笑了起来,默默垂眼,又抬眼,赵一博回应了对视。赵一博长得好看,李耕耘眉眼也不差。借着手电筒的光互相望着,倒是有几分赏心悦目,因而这个对视变得无限漫长起来。谁留了坏心眼,暂且不提,谁先败下阵来,显而易见。


李耕耘偏开头,垂下视线,赵一博眨了眨眼睛,笑道,“躲什么了?”


“躲也是戏啊,你咋不想想我为啥躲呢?”


“想亲就大大方方亲,我又打不过你。”


“我脾气真有那么爆吗?”李耕耘哭笑不得。


赵一博没说话,也只是看了回去,只这一次,更动情些。


山西有古史,长治有太行,人杰地灵,赵一博那二十四年的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故事,都能从眼睛里找到。这人灵秀,看一眼就让人驻足,看久了就让人沉沦。


李耕耘又笑了起来,川渝终年不散的雾气,攒成了他那颗锋利又不失温吞柔软的心,他想要点儿甜头,想用嘴唇尝尝太行的山岚骤雨,这是人之常情,这不为过。


时机恰到好处,偏头要吻,就听到远处有人头腔共鸣道,“后生们,下班家走咧!”


李耕耘顿了顿,赵一博环住李耕耘的肩头,轻轻啄了一下,李耕耘愣住了。


赵一博笑着走开,扬声喊道,“你们收拾什么东西了,我啥也没带,洗面奶能用你们的吗?”


“我们现在洗脸都用雕牌洗衣皂。”赵小童道。


“哇,那我比你厉害喏,我用蓝月亮洗衣液。”李昊接茬。


李耕耘抿了抿嘴,慢悠悠自羊棚处走出来。摄制组打了灯,几个兄弟聚在一起,赵一博趴在蒋敦豪肩头,冲李耕耘笑笑。


26岁,对于他们来说,算是个不上不下的年纪,难求的是一份平稳踏实的心安。


李耕耘也笑。


你看,他得以着陆,他得以安歇,他得救了。




0.

跟船出海,比想象中让人兴奋。


赵一博抱着两个文件夹,跟船上的工作人员对接集装箱物流信息,赵一博脑子快,思绪却不乱,工作效率极高。


跟他对接的船员是个中年人,刚开始还跟的上,后来实在接不上茬了,忙摆摆手,笑道,“慢点儿嘛,日子还长嘞,不着急。”


“是我说太快了,是吗,不好意思啊,”赵一博翻了一页清单,呲牙笑笑,“我第一次跟船,太激动了。”


眼前这个俊后生说话讨喜,老船员也没说什么,点点头,两个人调整节奏,把货物清点了。


忙完工作,赵一博跟着同期同事去看了看船上的设备和舱室,和他之前见的船差不多,就是更老旧一些。货船,奔着三十年开的,老旧些也正常。


来到宿舍,简单放了东西,赵一博又着大家去了驾驶室。驾驶室也跟实习船厂的船舱差不多,只是都老旧,一切都是泛黄的。


“监视器,信号灯,测深仪,电子海图,高频,汽笛雾灯,消防泵,哎,信号灯都背过了吧,是不是都背恶心了?”船长身边的工作人员笑道,这人是轮机长,按理说,是赵一博未来十年乃至二十年努力的方向。


“在航船,航船灯,机动船,有桅灯。”赵一博张口背了那些信号灯口诀,又笑了。


所有人都留意到了这个活泼的年轻人,但他们内心是持有不同观点的,比如,他很勇敢,再比如,他因为无知所以勇敢。


跟船的第三天,赵一博晕船的症状终于有所缓解。


晚饭过后,赵一博摇摇晃晃地来到甲板上,他想吹吹风。货船很大,甲板像个操场,脚下的油漆已然斑驳,楼梯扶手处的铁锈像泪痕一样,无声息地侵蚀着这些老旧的金属。远处的天边,有橘色的光芒投射出云层,视线尽头的水天线那么美,那么壮阔。


那么,让人迷茫。


“还有两天就到了,广州,很近的。”一个中年人这么跟赵一博说道,这人皮肤黝黑,是位老船员。


“是吗?那太好了。”赵一博笑了起来,可以停泊,可以靠岸。


“我们之前都走国际航运,一来一回就是一个多月,”老船员苦笑一声,伸手指了指远处的天边,“早他妈看够了。”


“…还是不一样的吧,每天的日出日落都不一样。”赵一博因为晕船的缘故,人显得更加苍白瘦削,但他还是这么说着。


老船员眨了眨眼睛,笑着拍了拍赵一博的肩膀,“日子还长啊。”


后来,赵一博跟了国际航线,二十多天之后,货船靠岸。脚踏实地的感觉让他觉得无比陌生。


赵一博没干别的,只是去买了一条烟,带回船,分给同事们,然后一头扎进吸烟室,抽完了整整一包烟。再出来的时候,天边还是落日,同事闻着赵一博一身的烟味,开玩笑道,赵一博在熏腊肠。


“我这个体重,熏也是熏腊排骨了。”赵一博跟着开玩笑。


天边的云像是碎成了无数片,夕阳融融地烘着云彩,然后烧成一整片橘红色。水天线还是那么美,那么壮阔,甚至没有一点变化。


时间对大海上的一切仿佛都不起效果,赵一博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,他的指缝处还残留着维修工具上的机油。


“我还是更向往能看到过程和结果的事情,”赵一博愣愣道,接着扭头看向同事,“至少要像种子发芽那样,看得见才行哇。”


“那咱们得先靠岸啊,种子要种在土地里的。”同事笑了。




所以,赵一博做船员,做演员,最后,他想好好做个农民。


春节假期结束,大家回到后陡门,李耕耘从行李箱里抽出两条朝天门,塞给赵一博。赵一博抱着两条颜色堪比大地红的“重庆特色”,陷入了某种不可言说的奇妙脑洞之中。


“耕耘,我像不像匪帮说唱?”赵一博冲李耕耘笑笑,依旧思维跳跃着。


“你像好学生学坏了。”李耕耘抿嘴笑笑,转身出门搬床垫了。


后来的日子里,李耕耘和赵一博会坐在宿舍门口的露营椅上,抬头望天,再度看那些云团慢慢散开又重聚。没有水天线,没有苍茫海天之间久久不变的夕阳,和流下血泪的铁制扶手。有的是绿油油的麦田,和煦的风,脚踏实地的日子。


那些大家亲手种下的种子真的发芽了。


“我们一起闯码头啊~马上和你要分手啊!”


多功能厅,偶尔能听到王一珩唱歌的声音。陈少熙沥沥拉拉着一身水从鱼塘那边回来,也是鬼哭狼嚎的。


李昊抱着狗从狗乐园里出来,何浩楠停好车,下车帮着李昊接狗,又莫名其妙地追着陈少熙打了起来。


“阿sir,冇打啦!走先啊,等阵翻屋企我同你一起捶爆佢啦!”李昊抱着狗,隔岸观火。


赵小童从厨房出来,帮着李昊抱狗,“阿sir,回来记得买几包盐,再不买盐,吃饭只能舔铁锹了。”


鹭卓借了几根竹子,卓沅在一边说,你扛着竹子去田里站岗吧,你在这里也就能干个这个了。鹭卓笑了起来。


蒋敦豪抱着晴天路过李耕耘和赵一博,看向他们,交换一个眼神,嘴里哼唱的是那首《金风玉露》。


金风玉露啊一相逢,便是你我两心相悦。


“虽然是刻板印象,可你们巨蟹座真的很恋家啊。”赵一博偏头看向李耕耘。


悄悄诉说娟娟思念,白露依偎在晚风间。


李耕耘扭头看向赵一博,微微皱眉,作一个假装生气的表情,咧咧嘴,“黑蛋~”


“李耕耘,你完了,李耕耘,连你也这样了!”赵一博起身去打李耕耘,李耕耘也不跑,就那么由着赵一博给他捶捶背,不痛不痒。


挖红苕的时候,是我这一整年最开心的时候。锄头下去,就有收获。李耕耘从没跟赵一博说过这些,他只是坐在椅子上,而远处,赵一博在帮着蒋敦豪给晴天洗澡。那风景很好。


生命要是有回放就好了,李耕耘想看赵一博猫着腰、挥锄头挖红薯的样子,他想看赵一博出糗,然后扭过头来问自己,“耕耘,是不是这样干啊?”


可惜,后陡门的第二个玫瑰夜的直播中,赵一博自曝,当时试拍不知道那个一起干活的是导演,还语气非常激进地尝试教学,说,“哎,你这么挖不对!”


李耕耘坐在回程的包车上,看着直播,心说,赵一博是比重庆的辣椒更呛口一些。


甜辣味,小荔枝口,谁不爱。


“你咋笑得这么淫荡啊?”蒋敦豪十分嫌弃道。


“嘞个叫氛围感!”李耕耘无语。




00.

全员住酒店的第一天,一早上班。


陈少熙唱着山歌,打开门,就见到李耕耘和赵一博从一个房间里出来了。他揉了揉眼睛,默默把门关上了,“一定是我打开方式不对。”


不远处,赵一博正环着着李耕耘的脖颈,两人说笑着,交换一个吻。


今天,又是跟昨天不一样的一天,不是吗?







我等你来救我。







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

加了一个结尾,舒坦多了,哈哈。赶在192天写完,说实话也没多完整,所以补上了一博在甲板的那段。


其他35文指路👉🏻

《飞沙》都市AU 装修队儿霸总李三和他的万能烟鬼秘书,《凌晨十二点再看》警匪黑道 3警5匪,《勇者与公主与恶龙》现实背景向 写的是异地恋那些事。


坦白讲,他俩是我第一对磕上的后陡门cp。很奇妙,我从来没想过我能在这样一个综艺或者说纪录片中,遇到两个无所不能的人。“无所不能”这个词儿一点也不夸张,无所不能。


李耕耘执行力强但从来不是蛮干,并且耕种经验、社会经验丰富,耐心细心,兼顾有柔情的一面,长了嘴,但是不多,哈哈,本质上需要一些鼓励。赵一博工科操作系统但更擅长整理文件和统筹信息,这是我没想到的,而且他共情能力全部调动的时候,没有刻板印象中那样薄弱,与人相处松弛自然,而且擅长夸人识人。


我靠,天作之合。戴上我的cp小眼镜,天作之合有没有。


三子是那种很容易倾向弱势的人,对于经验不够丰富的兄弟总是会下意识地关怀指导甚至是操心,记得那次弟要装厨房的橱柜,但是耕耘要去帮鹭卓卓沅他们,“他们需要我。”因为2和6种地没什么经验,但是弟和童一起,绝对能把橱柜拼起来,所以耕耘拔腿就走,弟惆怅了。


所以,对于一博,我相信耕耘是很看重很关心但是又有点儿,怎么说,忌惮?小怕?也不对,反正有点儿不敢招惹,又或者说,小心翼翼。一博很瘦削,称得上一句“水晶心肝玻璃人”,耕耘小心呵护,也是应该的,哈哈。尽管我们大早上扇人公主精明强干,完全不需要什么呵护。这就是反差啊,兄弟们,这才是好磕的地方啊。看似坚韧的耕耘其实很容易哭包,看似羸弱的一博实则电焊气枪拖拉机啥硬干啥。


他们彼此的张力明显到我不需要多说任何话,啥也不说了,全在故事里。


【最后,吐槽一句,我发现写35要费比想象中更多的脑子,我没别的意思啊【饼导京腔语气,因为910在我这是软软可爱童话故事,怎么写怎么开心,好赖就你俩,给我狠狠爱!好家伙,到了35这儿,我脑细胞不够了,我本身不是那种反应很快的人,我写俩反应快脑子好有能耐的人博弈又谈恋爱还得HE,对我来说是一种巨大的折磨。折me!


【脑,长出来了。草,也长出来了。


【字数很多,谢谢大家耐心地阅读,如果大家看完故事会觉得开心的话,瓜这篇文就值啦~真棒!

【今天是五月份的最后一天,也是第192天,山水有相逢,第二季与否,我都会感激我遇上这个综艺,遇上十个兄弟,遇上愿意看我写故事的诸位。真的太感激了。

【节目还没完,瓜会继续写十个兄弟的故事的,我不会让这个夏天就这么悄悄溜走的,不,不,不!袁华语气。【好老的梗儿,对不起。


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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